适园情思
发布时间:2015/7/31 17:44:57 阅读:次 来源:http://www.000518.com.cn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私人花园,或有形或无形,我的生命亦不例外。我此生拥有两个花园,都以陈家花园命名,一个是我外祖父家的陈家花园,是明永乐初漕运总督平江伯陈瑄及其后裔的私宅,在那里我度过了幼年;一个就是江阴的陈家花园,园主人山水画师陈式金于清咸丰四年(1854)所建,“无意为园而适成之”故名适园。相比前者的显赫、霸气,占地仅6亩的江阴的陈家花园--适园,小巧、纤秀与婉约。
我生于解放后,错过了适园在其旧主人呵护下古典含蓄的那段时光,但回忆童年在这里经历的种种,却是一生回忆不尽,享用不竭的精神财富。
50年代末,我随大人工作关系来到江阴,近距离亲近了适园,适园便成了我的“福地”,我的“乐园”,并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时期,因此,我对江阴的陈家花园----适园有着更深的眷恋。
春天,满园姹紫嫣红,常绿的棕榈、冬青,挂着黄花的美人蕉,青翠欲滴沙沙作响的湘妃竹,一片金黄的迎春藤,微风乍起,一池碧水涟漪层层。园子里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可我却喜欢红色、紫色、白色的牵牛花,更喜欢的是园里长的鹅掌掌、荠菜、马齿苋、灰聊头、野苋菜、野葱、墙上爬着的山药蛋,还有墙角长出的一种白色的蘑菇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但可以充饥的野菜,因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常常饿着肚子去上学啊。
每到星期六下午学校放假,我和姐会去园里玩,她挑野菜我钓鱼。池塘里的小鱼特别多,用一个小饭团,半天下来可以钓上半脸盆。但是池塘里的乌龟也多,常把乌龟也钓上来。钓到乌龟,鱼钩也就坏了,因此怒从心起,把乌龟狠狠甩去。那时候食品匮乏,一月只有四两肉票,荤腥难见,饥饿难耐,后来发现乌龟虽臭,但是肉挺香,龟肉就自然成了我们难得的佳肴。哪知今日龟肉居然是昂贵的营养大菜。龟板也是中药材,还能卖钱,真是一举两得哦。
秋天,我最喜爱的牵牛花终于结了籽,一个个小手指头大的圆球,里面是几颗黑色的种子,它的学名叫---黑丑,是一味中药材,每到这时候我会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把它搓开并收集起来;还会在石头堆里寻找何首乌,一次我挖到一个拳头大的何首乌,心想:这个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果然,致和堂药店给居然给了我一元钱,我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新学期的学费再不用发愁了
适园景致虽有 “临轩观鱼、梅林春色、一潭印月、空灵幽谷、”等八景之说,但那座假山才是我的最爱,初学涂鸦的我常登高俯视园景,挥动画笔,笨拙地描绘她的美丽;临近考试,每天清晨我总会在山顶上看书、背书,特别是外语。我小学阶段背诵的是俄语,中学阶段背诵的是英语;夏天我会带着小草席在山顶树荫下纳凉、看小人书。我记得山顶上有一棵树,叫不出它的名字,我给它起了名,叫“酒罐头”树,它结的浆果有黄豆大小,黑黑的、甜甜的、酸酸的,似乎还有点酒味,很好吃,有时看书时随手就从树上摘一颗丢到嘴里品尝,这就是我在困难时期得以解馋的廉价水果,8年以后,当我去南方转了一圈回来,这棵树再也没有了,据说是枯死了。
豪不夸张地说,这座小山的每块山石都承载着我的足迹,更承载着沉甸甸的历史。我在山石的缝隙里常常会找到几枚散落的长着铜绿的小钱,“康熙通宝”、“咸丰通宝”、“光绪元宝”等等,把它们用来做毽子,踢着玩哦。至今难以忘怀的是一次意外发现,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找到一把镶着红绿石头的黄铜宝剑把手,连着约10公分左右的残剑刃。我心想,这里一定发生过惊心动魄的鏖战。后来我查了资料才知道,太平军攻占江阴,适园的主人也算是地方豪绅,自然会遭受太平军的洗劫,后来适园成了太平天国的一个王府,才有幸得以保存。这柄残剑也许就是园主人当年激烈抵抗留下的记忆,这把镶着的红绿色小石头的残剑,无论从文物角度还是本身价值来说,必定都是值得保留珍藏的。可惜得很,最终扛不住饥饿的肚子,以废铜的价格卖到了方桥东面的废品收购站。后来我常常想起这漂亮的小石头,不知道废品收购站有没有识宝之人,能就此收藏下来也算了却我平生一件心事。
解放初期适园是江阴的干部休养所,是疗养休闲的一方净土,但环境虽优,净土不净,当东南风起的时候,隔壁的安泰铁工厂的滚滚烟尘就会将园内的一切蒙上一层黑色;那时大炼钢铁,常有不速之客偷偷溜进园里挖砖敲石(太湖石),适园里的假山连带适园周边的一些大宅门,如布政坊,都督坊一些人家门口的青石做的什么台阶、狮子、柱基、都被敲成“三合土”,粉身碎骨进了土高炉。最可惜的就是南街的一处青石牌坊,现在还遗存一根石柱,依旧挺立在岁月煎熬中。
文革前干部休养所搬迁,适园成为江阴县政协所在地。
66年一个夏日,造反派们将政协保存的许多珍贵的所谓“四旧”付之一炬。这里我特别要提到一个朋友,就是刘瑞清,尤喜漫天雪的江阴书法名人,这位风流倜傥的同是造反派的刘生,慧眼独具,从火堆里抢出了一幅任伯年的大作(现保存在市博物馆),并在这里写出了洋洋万言的章回体纪实文字---《澄江血史》,是当时江阴动乱的真实情境。在动乱初期,政协的陈恩寿秘书果断将著名的王羲之的碑刻《换鹅碑》,倪云林画作碑刻都用石灰抹上,掩藏保护起来。
文革中适园被江阴工人造反派联合总会占据,成为江阴动乱的另一处源头。他们恣意毁坏花草树木,好端端的树砍下来当柴禾,院子里一口烧浆糊的大铁锅整天冒着浓烟,空气中弥漫着酸腐味、焦糊味,适园在哭泣、在蒙难。文革后期这里又成为某印刷厂的职工宿舍,继续遭受脏、乱、差的折磨。
当时政协还有一位常住于此管理的老人,就是夏同彭先生,他与我家是对门邻居,从聊天中了解,他是当年的林副统帅的黄埔学弟,林是四期,他是五期,淮海战役起义回了江阴。每天晚饭后他都会在文昌巷里散步,腰板挺得直直的,一脸慈祥,真也想不出,他竞是随李弥远征军赴印缅地区的抗日英雄。她老婆,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太,据说年轻时是一位飞马打双枪的女中豪杰,她要我要好好念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受CP教育至深,当时我还非常排斥这种“资产阶级思想”糟粕呢。
在那乱哄哄的年代,夏老两口子兢兢业业地管着适园的一切,68年一个夏日的傍晚,突然来了一群佩戴“江阴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臂章,全副武装的“文攻武卫”的人员,把夏老先生一脚踢翻,跪到在地,五花大绑的带走了这位“国民党残渣余孽”。从此我再没有见到这位老先生,老军人,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没有倒在日本人面前,竟然倒于同胞的无知愚昧,令人唏嘘。
76年初春时节,南方飘泊八年的我又回澄江,再见适园。此时适园格局依旧,但其它都发生了巨变。我再次登上小山,忽然附近传来一阵优美的苏州评弹,“…..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吴侬软语到此化做了慷慨激烈,这是老人家一首著名的词作---《蝶恋花》。是啊,乱世该结束了。在地方政府的关心下,适园历尽坎坷而涅槃重生:重新修葺了亭榭、假山、小桥、流水,重栽了花草树木。园内又是一派勃勃生机。再看绿隐红楼,镜亭倒影,听雨打芭蕉,闻丹桂飘香,王羲之的书法名碑《换鹅碑》重见天日,适园依然静谥而美丽,仿佛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都不曾发生过,园内的花草树木依然苍翠葱茏。对于到此一游的游人来说,适园是江南园林的精致、美丽、纤巧的代表,对我而言,适园承载了我太多的童年记忆,它是我的福地和乡愁,如今我垂垂老也,而她依旧美丽并焕发新的活力,她所经历的岁月沧桑,所见证的我们的历史,为她平添一份风流雅致,凝聚成我们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独有的人文符号。
翁 捷(胡 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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